游宦紀聞 (宋)張世南 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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●目錄
點校說明
序
卷一
卷二
卷三
卷四
卷五
卷六
卷七
卷八
卷九
卷十
盧文弨跋
●點校說明
游宦紀聞十卷,宋張世南著。世南字光叔,鄱陽人,其事蹟已無從詳考,約為南宋寧宗(公元一一九五——一二二四年)和理宗(公元一二二五——一二六四年)間人。張氏係當時的文獻故家,曾隨其父官於蜀。他在蜀活動的時間較長,自稱「遊蜀道,徧歷四路數十郡,周旋凡二十餘年」。後又歷遊浙、閩等地。游宦紀聞一書,便是他筆記半生經歷所得的作品。
游宦紀聞卷帙雖不多,僅十卷計一百零八條,但所包括的內容,卻很廣泛。舉凡當代掌故,逸聞軼事,風土人情,文物鑑賞;以及藝文,小學,考古,曆法,術數,醫藥,園藝等方面,均有所論及。而又注重實際,不尚空談。如記鄱陽秋薦人數,記蘄春鐵錢監,記謁見刺字,記賜緋借紫,記高麗國使人狀,記楊凝式等條,都富有史料價值。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卷一百二十一,稱是書為「宋末說部之佳本」,是相當正確的。
不過,由於時代的局限性,及當時科學知識的不夠發達,書中還有一些神怪迷信(如記紫姑仙,記永福農家子,記著者先伯應考等條),和缺乏科學依據(如論犀牛角,論龍涎香等條)的敘述。另外還有個別的失於詳考之處(如清盧文弨跋文中所指出的幾點)。因此,在閱讀本書時,需要加以分析批判。
點校本書,以知不足齋叢書中十卷本為底本,參校了稗海中十卷本,說郛中一卷本,宋人百家小說中一卷本,宋人筆記小說大觀中十卷本。凡確屬底本錯誤的,都作了改正,並出校記。又底本中凡避清帝諱之處,如「玄」作「元」,「貞」作「正」等,均一一回改,不另出校記。
知不足齋叢書本的原文裏,有一部分注文。其中一些注文是各本都有的,當係著者自注。對這類注文,仍附在原文內。還有一些注文,是刻入知不足齋叢書時所作的校語。對這類注文,一律標號錄入「校勘記」內,並冠以「原註」字樣。
由於點校者的水平所限,錯誤和不妥之處,在所難免,希望讀者批評指正。
點校者
一九八0年三月
●游宦紀聞序
僕自丱角,隨侍宦游,便登青天,萬里之蜀。及壯走江湖,無寧歲。聞見雖稍廣,性天不靈,隨即廢忘。紹定改元,適有令原之戚,閉門謝客。因追思,捉筆紀錄,不覺盈軸,以游宦紀聞題之,所以記事實而備遺忘也。嗣有所得,又當傅益之云。鄱陽張世南光叔。
●游宦紀聞卷一
書云:「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,以閏月定四時成歲。」是一歲三百六十有六日明甚。今以每歲十二月計之,只三百六十日,又有小盡不與焉。世南嘗以此問學曆者,所對皆未精切。其說當以今歲立春,數至來歲立春,恰三百六十有六日。 【 以時刻較之,實三百六十有五日零三時。】 世南始得其說,未以為然。取百中經試加稽考,殊無差者。蓋三百六旬有六日,言其凡也。其實,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,日行一度,一歲一周天。一歲云者,自今歲冬至,數至明年冬至,凡三百六十五日奇三時,所奇三時,即四分日之一也。若以十二月計之,不滿三百六十日者;月有小盡,又積其餘,五度有奇,合之以置閏。其所以有小盡有閏月者,以月行速二十七日有奇,已周天進三十度,與日合朔。合朔之際,即為一月。凡一歲十二合朔,故曰十二月。若論期之一,當以氣周斷,不當以十二月斷也。
鄱陽為郡,文物之盛,甲於江東,無圖經地志。元祐六年,餘干都頡,作七談一編,敘土風人物云:「張仁有篇,徐濯有說,顧雍有論,王德璉有記,今不復存矣。」嘉定乙亥,史守始延郡之前輩訪問,彙聚而為圖經,然登載亦未詳盡;如秋薦五十有五人,殊無確然之說。世南嘗聞之先生長者云:「舊額三十五人。自范文正公守此邦,通榜渾化,驟增員數。」此說盛行,牢不可破,是亦口耳之傳。有故舊家藏元祐五年解榜,止三十有三人,在文正公之後。又德興縣開山記載,宣政間,撥弋陽縣建節鄉入本縣,分割苗稅,而信州減兩名解額歸饒。以此可見人言之妄。嘗試考之,蓋自大觀興三舍試,番士寖盛,以在郡學人數定貢士額,歲貢一十八人半。後罷貢法行鄉舉,合三年大比,積計五十五人半,遂為定制。此說載之國史及法律學令。南渡後,西北流寓士人,每郡科場,各舉二人。紹興丙子罷流寓,入本貫額。諸郡各增其二,惟饒以額寬,故仍舊云。
今日者所用百中經,乃從唐顯慶壬寅年壬寅日積算起。欲知其法,但看某年下得若干數,以六十除之。不及六十數,然後在寅上數 【 上聲】 一數 【 去聲】 ,逆行間一位,是第二十,下倣此。則知本年正旦,得何日辰。假令辛巳年得十八萬二千九百七十三數,以六數除之;先除三六十八,除十八萬數;又除四六二十四,除二千四百;又除六九五百四十,剩三十三數。自壬寅數到壬申,計三十位。又自壬申數下第三位,則旦日為甲戌,他倣此。欲知每歲逐月旦日,是何甲子?但取九年前次月望日,即是後九年前一月旦日,毫髮無差。乃知數學有捷法,此亦一端也。
圖經、本草,人家最不可缺。醫者處方,則便可知藥性;飲食果菜,則便可知避忌。然其間有常用之藥,而載以異名,卒難尋究。鄱郡官書,有本草異名一篇。盡取諸藥它名登載,似覺繁冗。今摘常用者書于此。以備博知。
荊芥曰「假蘇香」,附子曰「莎草根」,金鈴子曰「練實」,訶子曰「訶黎勒」。花謝欲結子,為風吹墮者曰「隨風子」,嘉禾散所用者是也。今醫家只以「緊實小訶子」代之。山藥曰「薯蕷」,一名「玉延」,簡齋嘗作玉延賦。蒼耳曰「葈耳實」,馬蘭花曰「蠡實」,仙靈脾曰「淫羊藿」,牛蒡子曰「惡實」,茴香曰「蘹香子」,破故紙曰「補骨脂」,乳香曰「薰陸香」,柏子仁曰「柏實」,淩霄花曰「紫葳餘」,甘子曰「菴摩勒」,菱角曰「芰」,蘿蔔曰「萊菔」。已上藥名,間亦有醫者所未盡知。
余童字端蒙,鄱之樂平人,由學省登紹興戊辰第。幼學已能文,同里項氏極愛重之,欲納為婿,其意未決。余一日來訪,項謂曰:「偶得寫景句云:『杜宇一聲春晝永,午夢驚殘。』子能對否?」余應聲云:「黃鸝百囀曉風清,宿酲消盡。」項大喜,即以女妻之。仕至蘄守。其族子永之為世南言,永之亦能詩者。
劉過字改之,能詩詞。流落江湖,酒酣耳熱,出語豪縱,自謂晉、宋間人物。其詩篇警策者,已載江湖集。尤好作「沁園春」。上稼軒詞,已見岳侍郎珂桯史,最為辛所喜。今又得數篇;其一:黃尚書由帥蜀,中閤乃胡給事晉臣之女。過雪堂,行書赤壁賦於壁間。改之從後題一闋,其詞云:「按轡徐驅,兒童聚觀,神仙畫圖。正芹塘雨過,泥香路軟,金蓮自拆。小小籃輿,傍柳題詩,穿花覓句,嗅蘂攀條得自如。經行處,有蒼松夾道,不用傳呼。清泉怪石盤紆,信風景江淮各異殊。想東坡賦就,紗籠素璧;西山句好,簾捲晴珠。白玉堂深,黃金印大,無此文君載後車。揮毫處,看淋漓雪壁,真草行書 【 原註:案龍洲詞題云:「蘇州黃尚書同夫人惠齋遊報恩寺。」皇宋書錄載此詞:「按轡」作「緩轡」,「自拆」作「自策」,「覓句」作「勸酒」,「蒼松」作「松篁」,「信風景」作「算風景」,「想東坡賦就」作「記東坡賦好」,「素璧」作「舊璧」,「句好」作「句妙」,「晴珠」作「晴虛」,「揮毫處」作「盃行處」,「雪壁」作「醉墨」。按明毛晉刻宋六十名家詞中龍洲詞載此闋,除原註校出者外,尚有以下幾處:「正芹塘」作「放芹塘」,「泥香」作「芹香」,「經行處」作「山行處」,「清泉怪石」作「清泉石下」,看「淋漓雪壁」作「相淋漓醉墨」。又原註中惠齋毛刻本作「春聚」。】 。」後黃知為劉所作,厚有饋貺。
壽皇銳意親征,大閱禁旅,軍容肅甚。郭杲為殿巖,從駕還內,都人昉見,一時之盛。改之以詞與郭云:「玉帶猩袍,遙望翠華,馬去似龍。擁千官鱗集,貂蟬爭出;貔貅不斷,萬騎雲從。細柳營開,團花袍窄,人指汾陽郭令公。山西將,算韜鈐有種,五世元戎。 旌旗蔽滿寒空,魚陣整、從容虎帳中。想刀明似雪,縱橫脫矟;箭飛如雨,霹靂鳴弓。威撼邊城,氣吞胡虜 【 氣吞強敵 「強敵」稗海本作「胡虜」。 按清代前期刻書,對「胡虜」、「狄」、「夷」等字樣,均有所諱避,往往更改。稗海系明刻,當從之,據改。】 ,慘慘塵沙吹北風 【 慘慘 「慘慘」稗海本作「慘憺」。】 。中興事,看君王神武,駕馭英雄。」 【 原註:案此詞,龍洲詞不載。】 郭餽劉,亦踰數十萬錢。
又送孫季和云:「問信竹湖 【 孫自號】 ,竹如之何,如何不歸?道吴山越水,無非佳處;來無定止,去亦何為。莫是秋來,未能忘耳,心與孤雲相伴飛。關情處,向南山寄傲,北澗題詩。 人生了事成癡,算世上終無真是非。看雲臺突兀,無君子者;雪堂零落,有美人兮。疏雨梧桐,微雲河漢,鐘鼎山林無限悲。陽山縣,問昌黎負汝,汝負昌黎。」 【 原註:案龍洲詞「何為」作「何之」,「莫是」作「只怕」,「心與孤雲相伴飛」作「心與輕雲一樣飛」,「關情處」作「愁無奈」,「向南山寄傲,北澗題詩」作「北窗寄傲,南澗題詩」,「終無」作「久無」,「看雲臺」作「恨雲臺」,「負汝」作「誤汝」,「汝負」作「汝誤」。 按毛刻龍洲詞載此闋,除原註已校出者外,尚有以下幾處:「人生了事」作「人生萬事」,「雪堂零落」作「雪堂流落」,「問昌黎」作「時昌黎」。】
又嘗於友人張正子處,見改之親筆詞一卷云:「壬子秋,予求牒四明,嘗賦賀新郎與一老娼,至今天下與禁中皆歌之。江西人來,以為鄧南秀詞,非也。『老去相如倦,向文君,說似而今,如何消遣?衣袂京塵曾染處,空有香紅尚軟。料彼此,魂消腸斷。一枕新涼眠客舍,聽梧桐、疎雨秋風戰。燈暈冷,記重見。 樓低不放珠簾捲,晚妝殘、翠蛾狼藉,淚痕留臉。人道愁來須殢酒,無奈愁多酒淺。但託意義焦桐紈扇。莫鼓琵琶江上曲,怕荻花、楓葉俱淒怨。雲萬疊,寸心遠。」 【 原註:案龍洲詞「如何消遣」作「怎生消遣」,「秋風戰」作「秋聲顫」,「記重見」作「記初見」。 按毛刻龍洲詞載此闋,除原註已校出者外,尚有以下幾處:序文中「壬子秋」作「去年秋」,「求牒」作「求試」,「嘗賦賀新郎與一老娼」作「賦贈老娼」。詞中「無奈愁多」作「無奈愁深」,「焦桐」作「焦琴」。】 【 改之自號龍洲。】
余儔字季倫,號癡齋,吾鄉詩人也。章泉先生雅愛之。作書,使袖訪韓仲止,及門,候謁甚久。將命者出,扣所由來,久猶未出。余題二詩壁間云:「謁入久不出,兀坐如枯荄。蒼頭前致詞,問我何因來?士節久彫喪,人情易嫌猜。本無性命憂,不去安待哉。」其二云:「名聞由昔者,禮進合欣然。古有不屑教,意令加後鞭。尚書八座貴,吏部一燈傳。驚代文章伯,曾容賈浪仙。」已,乃拂袖去。仲止見詩,遣人追之,余竟不返。余有詩集號蛙吹,藏於家云。
翡翠屑金,人氣粉犀,此物理相感之異者。嘗觀歸田錄,載歐公家有一玉罌,形製甚古且精巧。始得之梅聖俞,以為碧玉。在潁州時,嘗以示僚屬。坐有兵馬鈐轄鄧保吉者,真宗朝老內臣也 【 老內臣也 說郛本「臣」作「人」。】 ,識之曰:「此寶器也,謂之翡翠云。禁中寶物,皆藏宜春聖庫,庫中有翡翠琖一隻,所以識也。」其後,偶以金環於罌腹,信手磨之,金屑紛紛而落,如硯中磨墨,始知翡翠之能屑金也。
諸藥中,犀最難細搗。必先鎊屑,乃入衆藥中擣之。已而衆藥篩盡,犀屑猶存。偶見一醫僧元達者 【 醫僧元達 「僧」稗海本、說郛本均作「生」。】 ,解犀為小塊子,方一寸半許,以極薄紙裹置懷中近肉,以人氣蒸之。候氣薰蒸浹洽,乘熱投臼中急擣,應手如粉,因知人氣之能粉犀也。今醫工皆莫有知者。
夷堅志載虞雍公自渠州守,召至行在,憩北郭外接待院。因道中冒暑得疾,瀉痢連月。重九日夢至一處,類神仙居,一人被服如仙官,延坐。視壁間有韻語藥方,讀之,其詞曰:「暑毒在脾,濕氣連腳。不泄則痢,不痢則瘧。獨鍊雄黃,蒸餅和藥。甘草作湯,服之安樂。別法治之,醫家大錯。」如方服之,遂愈。
世南在蜀中,徧訪林下人,求獨鍊法,鮮有能者。忽一日,得青城山道友傳授云:「丹經謂:『捉得龍,伏得雄。』言雄黃見火,則飛走為烟焰,最難伏也。」其法用雄黃不拘多少,研細。甘鍋火內,煅令通紅,取出。攛雄黃末入焰硝內 【 攛雄黃末入焰硝內 「入焰硝內」稗海本作「焰硝末」。】 ,急用桃枝攪轉,即成水矣。急傾出瓦碟內,微側碟子,則清者一邊。俟凝取出,去麤者,研細,以宿蒸餅為元,如菉豆大,每服三元至七元。如前法,服雄黃末一兩,大約用焰硝一錢。此乃丹竈家祕法,得之甚艱。古人云:「施藥不如施方。」故詳記之。
書大字用松煙墨,每患無光彩,而墨易脫。偶得太一宮易高士書符用墨訣試之 【 太一宮易高士 「太一」稗海本、說郛本均作「太乙」。】 ,果妙。其法以黃明水膠半兩許,用水一小盂,煎至五分,蒸化尤妙。如磨松墨時,以膠水兩蜆殼,研至五色見浡作 【 研至五色見浡作 「浡作」說郛本作「浮采」。】 ,再添膠水,俟墨濃可書則止。如覺滯筆,入生薑自然汁少許;或鎔膠時,入濃皁角水數滴亦可。
士大夫謁見刺字,古制莫詳。世南家藏石本元祐十六君子墨跡;其間有:「觀,敬賀子允學士尊兄。正旦,高郵秦觀手狀。」「庭堅奉謝子允學士同舍。正月、日,江南黃庭堅手狀。」「耒謹候謝子允學士兄。二月、日,著作郎兼國史院檢討張耒狀。」「補之謹謁謝子允同舍尊兄。正月、日,昭德晁補之狀。」「汝礪參候子允校書同舍。」以次凡十六人,皆元祐四年時。惟彭公為中書舍人,餘皆館職也。
刺字,或書官職,或書郡里,或稱姓名,或只稱名;既手書之,又稱主人字;且有同舍、尊兄之目。風流氣味,將之以誠。今人觀之,宜泚顙矣。
野處先生,嘗跋此碑,謂子允不知為誰?嘗考之;常立字子允,當時亦在館中,當是謁常無疑,而野處偶未詳也。
世南家又藏彭公北山編紙,皆治平四年,士夫往還書狀。有「醫博士程昉:右昉謹祇候參節推狀元,伏聽裁旨,牒件如前,謹牒。治平四年九月、日,醫博士程昉牒。」如此類者數紙。如冬至、年節、月旦,凡在外官,皆以狀至。其長吏有賀冬狀一幅云:「泗州軍事推官將仕郎,試祕書省校書郎,權保信軍節度推官彭汝礪,右某啟;伏以晷運推移,日南長至。恭惟發運學士,膺時納祐,與國同休。某限以職局所拘,不遑躬詣堦墀,祗候陳賀下情,無任惶懼之至,謹具狀申聞。謹錄狀上,牒件狀如前。謹牒。年、月、日,具位某牒。」與今大異。
今醫家脩製藥品,往往一遵古法;如本草炮炙,及許學士方前所載,亦既詳矣。世南在蜀得數法,頗出古人意表;如麥門冬去心,古法,湯泡少時則易去,今只以銀石銚火上微烙,隨手漸剝,極易為力,又不為湯漬去藥味。
乳香沒藥最難研;若作元子藥,則以乳鉢研略細,更入酒或水研,頃刻如泥,更無滓腳。若酒糊元,則入酒研;若以麵,則入水研,甚省力而易細,且不飛走、虧耗分兩。
●游宦紀聞卷二
唐、鄧間多大柿。初生澀,堅實如石。凡百十柿,以一榠楂置其中,則紅爛如泥而可食。榅桲亦可代榠楂用,此歐公歸田錄所載。但江南人不識榅桲,世南侍親官蜀,至梁、益間,方識之。大者如梨,味甜而香,用刀切,則味損而黑。凡食時,先以巾拭去毛,以巾包,於柱上擊碎,其味甚佳。蜀人以榅桲切去頂,剜去心,納檀香、沈香末,並麝少許。覆所切之頂,線縛蒸爛。取出俟冷,研如泥。入腦子少許,和勻,作小餅燒之,香味不減龍涎。
金橘產於江西諸郡。有所謂金柑,差大而味甜。年來,商販小株,才高二、三尺許。一舟可載千百株。其實累累如垂彈,殊可愛。價亦廉,實多根茂者,才直二、三鐶。往時因溫成皇后好食,價重京師;然患不能久留。惟藏菉豆中,則經時不變。蓋橘性熱,豆性涼也。
世南嘉定甲戌,侍親自成都歸夔門官所。舟過眉州,見釣於水濱者,即而觀之,籃中皆大蝦蟇,兩兩相負,牢不可拆。極力分而為兩,旋即相負如初。扣釣者,云「市間以為珍味」。乃知成都人最貴重。以料物和酒炙之,曰炙蟾。親朋更相餽遺者,此也。辛巳,侍親守酉陽。一日,遊郡圃池岸,亦有相負者數十對。沅陵胡宰留,栝蒼人。聞之,亟令人捉去。謂其鄉里以為珍品,名曰「風蛤」。
予世居德興,有毛山環三州界,廣袤數百里。每歲夏間,山傍人夜持火炬,入深谿或巖洞間,捕大蝦蟇,名曰石撞,鄉人貴重之。世南亦嘗染鼎其味,乃巨田鶏耳。扣捕者,云「奇而非耦」,又與所見者異矣。坡公:「眉人恨不脫得錦襖子」,即此物也。
世南嘗觀文選,左太冲吴都賦曰:「乘鱟黿鼉,同罛共羅。」劉淵林注云:「鱟形如惠文冠,青黑色,十二足,似蟹,足悉在腹下。長五、六寸,雌嘗負雄行。漁者取之,必得其雙,故曰『乘鱟』。」
犀出永昌山谷及益州。今出南海者為上,黔蜀次之,此本草所載云。然世南頃游成都,藥市間多見之。詢所出,云「來自黎、雅諸蕃,及西和、宕昌」 【 原註:案元本宕誤巖。】 ,亦諸蕃寶貨所聚處。五羊、桂筦、桐城亦有之,往往皆來自蕃舶。又有所謂河北山犀,紋粗而不光。要之,數處皆非所出,乃所聚耳。
犀似牛,豬首大腹,腳有三蹄,色黑,好食棘,其皮每孔生三毛。頂一角;或云兩角;或云三角。郭璞爾雅注:「犀三角:一在頂上,一在額上,一在鼻上。鼻上者,即食角也,小而不隋 【 他果反,】 亦有一角者。」 【 小而不隋,亦有一角者 「隋」據爾雅注疏(中華書局聚珍倣宋本)郭注作「橢」音墮。「亦有一角者」句上,有「好食棘」三字。】 嶺表錄異曰:「犀有二角,一在額上為兕犀,一在鼻上為胡帽犀。」牯犀亦有二角,皆為毛犀;而今人多傳一角之說。向在蜀,見畫圖犀之形,角在鼻上,未審孰是。
此數種,俱有粟紋,以粗細為貴賤。貴者,有通天花文。犀有此紋,必自惡其影,常飲濁水,不欲照見也。文理絕好者,有百物之形。或云「通天者,是其病理」,不可知也。通天犀,腦上角千歲者,長且銳,白星徹端。能出氣通天,則能通神,可破水駭鶏,故曰「通天」。抱朴子曰:「通天犀有白理如線者,以盛米,鶏見即駭。其直者,刻為魚 【 其直者,刻為魚。「直」原作「真」 按抱朴子原文為「得直角一尺以上,刻以為魚……」此處「真」字譌,據改。】 ;銜入水,水開三尺。」俗所謂離水犀者是也。犀胎時,見物象戾天,則形於角上,故云「通天」。有倒插;有正插;有腰鼓插。倒插者,一半以下通;正插者,一半以上通;腰鼓插者,中斷不通。其類極多,皆以為奇異。故波斯呼象牙為白暗,犀角為黑暗,言難識別也。
犀中最大者曰「墮羅犀」,一株有重七、八斤者,云是牯犀額角。其花多作撒豆斑。色深者,堪作帶胯;斑散而色淺者,但可作器皿耳。或曰,兕是犀之雌者,未知的否。又曰,犀之佳者是■〈牜孛〉犀。紋理細膩,斑白分明,俗謂斑犀。服用為上。然入藥,則不如雄犀也。凡犀入藥者,有黑白二種,以黑者為勝。其角尖又勝。方書多言生犀相承,謂未經水火湛 【 將廉反】 熾者是,或謂不然。蓋犀有捕得,殺而取者為生犀;有得其蛻角為退犀,亦猶用鹿角法耳。
唐相段文昌門下醫人吴士臯,因職,于南海見舶主,言海中取犀牛之法;先於山路多植木,如豬羊棧。其犀以前腳直,常依木而息。植木久必蠹,犀忽倚焉,即木折犀倒,而因斃之,取其角。又云:「犀每自蛻角,必培土埋之。海人跡其處,潛易以木角。若直取之,則犀徙去別山遯跡,不可尋已。」未知今之取犀角,果如此否。異物志云:「山東海水中犀牛,樂聞絲竹,彼人動樂,犀則出。」
祥符間,老璫李德永,撰點頭文一編。其間有論犀帶至貴者,無出於黑犀。謂生犀徹骨黑者,名黑骨犀。不經湯火,只如餅餡,■〈解上刀下〉四邊,取方為鉸具。其文頭或如桑椹,或似狗鼻,以墨蠟刷之,自然光潤。性全脂脈在內,兼無皴裂,四邊雲頭兩腳直者,是也。不拘黔、螺、■〈牜孛〉、牯;黔謂無紋,螺謂紋旋,■〈牜孛〉紋細,牯紋大而勻。或每一粒紋尖上,更有一眼者,佳也。又有赭黃犀,須是裏外透明,瑩淨如真金色者,至寶也。
又一說,犀有二種;曰「山犀」,曰「水犀」。「水犀」少見。五谿記云:「『山犀』者,食竹木,小便竟日不盡。夷獠以弓矢採取,故曰『黔犀』。」
大率犀之性寒,能解百毒。世南友人章深之,病心經熱。口燥唇乾,百藥不效。有教以犀角磨服者;如其言,飲兩碗許,疾頓除。
成都雙流縣,有一匠者,能以牛角造通犀。但刻畫太逼真,易為人所識別。然色澤粟紋,自有不可揜者。
井邑間市語,謂犀下品為「鬼犀」,乃死犀角。其紋、色,絕不堪也 【 原註:案■〈解上刀下〉四邊,「■〈解上刀下〉」,揩上聲,疲也,於義無取,疑「■〈絕上刀下〉」字之誤。又案「故曰黔犀」上,似有脫文。】 。
淳熙丁酉,議者以混補太學,人數猥冗,遂立待補太學生之法。以終場人數定其額,百人取三,繼又倍之。預選者 【 原註:案此處似有脫誤。】 ,是亦薄收場屋之效。時多嘲謔之語。獨司業計公衡,名之曰「貢餘」,尤覺雋永。
淮南人藏鹽酒蟹,凡一器十隻,以皁莢半挺置其中,則經歲不壞。世南向侍親至四明,鹽白而廉。僕輩貪利,以■〈奄〉盛貯。邸翁曰:「塗中走滷,將若之何?授汝一法,可煨皁莢一挺置其中,則無慮矣。」試之,果然。
凡衣帛為漆所涴,即以麻油先漬洗透,令漆去盡。即以水膠鎔開,少著水令濃,以洗麻油,頃刻可盡。蓋膠性與油相著,即如米泔。桐油亦然。
若白衣為油污,石膏火煅研細,糝污處,以重物壓過夜,則如初。如卒無此,只以新石灰亦佳,此皆已試之效。
驗漆之美惡,有槩括為韻語者云 【 有槩括為韻語者云 「槩」原作「檃」,說郛本作「槩」。按「檃」為正曲之物,應與「■〈栝,氏代禾〉」或「栝」連用,與「括」連用者,應作「槩」,據改。】 :「好漆清如鏡,懸絲似釣鈎。撼動虎斑色 【 原註:案商刻作玻珀色。】 ,打著有浮漚。」
驗真桐油之法,以細篾一頭作圈子,入油蘸。若真者,則如鼓而鞔圈子上 【 則如鼓而鞔圈子上 「而」說郛本作「面」。】 。纔有偽,則不著圈上矣。
雄黃、雌黃出階州。雄黃好者如鷄冠,色透明可愛。雌黃佳者成葉子,如金色。入乳鉢內研,頃刻成粉,色極鮮麗。與韶粉相忌。繪事不可用二物,稍相親,則色淪胥而黑。向在蜀,曾令畫工用之。卷藏數月,已而展翫,其色果然,工亦不曉 【 原註:雄黃、硃砂中,皆有水銀。韶粉乃鉛燒者,水銀見鉛必黑。】 。
蘄春鐵錢監,五月至七月,號為「鐵凍」。例閣鑪鞴,本錢四可鑄十;鐵炭稍貴,六可鑄十,工僱費皆在焉。其用工之序有三:曰「沙模作」;次曰「磨錢作」;末曰「排整作」。以一監約之,日役三百人,十日可鑄一萬緡。一歲用工九月,可得二十七萬緡。
陳文忠公堯叟,字唐夫,端拱二年,狀元及第。文惠公堯佐,字希文,端拱元年,舉進士第十六人。康肅公堯咨,字嘉謀,咸平三年,狀元及第。三人,皆秦國公省華之子也。方仲弟希元登第之明年,賜緋。與父省華,同日改祕書丞。故唐夫有啟事云:「蟾桂驪珠,連歲有弟兄之美;魚章象簡,同時聯父子之榮。」
吾鄉三洪,皆忠宣公晧之子也。兄弟連中詞科。紹興十三年,忠宣以徽猷學士直翰苑。紹興二十九年,其仲子文安公遵,始入西省。隆興二年,文惠公适繼之。乾道二年,文敏公邁又繼之。相距首尾二十二年。故景盧有謝表云:「父子相承,四上鑾坡之直;弟兄在望,三陪鳳閣之游。」二事實為本朝儒林榮觀之盛。
韻略中無「打」字,已詳見歸田錄中。但於廣韻「梗」字韻中,音德冷、又都挺切。今俗談謂打魚、打水、打船、打繖、打量之類,於義無取。沙隨先生云:「往年在太學爐亭中,以此語同舍,有三山黃師尹曰:『丁、當也,以手當之也。』其義該而有理。」
無「不」字,但於「有」字韻中音俯九,又「尤」字,韻中音方鳩。
「褪」字亦常用者,徧檢字書皆無之。「尖」字,韻中亦不載 【 原註:盧文弨曰,案「褪」,古但作「退」,「尖」古但作「櫼」,廣韻有「尖」字。】 。
東坡謁呂微仲,值其晝寢,久之方出。見便坐有昌陽盆,豢綠毛龜。坡指曰:「此易得耳!唐莊宗時,有進六目龜者。敬新磨獻口號云:『不要鬧,不要鬧,聽取龜兒口號。六隻眼耳睡一覺,抵別人三覺』。」世南嘗疑坡寓言以諷呂,未暇尋閱質究。偶因見嶺海雜記,有載六目龜出欽州,只兩眼,餘四目乃斑紋。金黃色 【 金黃色 「色」稗海本作「花」。】 ,圓長中黑。與真目排比,端正不偏。子細辨認,方知為非真目也 【 原註:案陳與義石龜詩云:「道人莫欺此龜無六眸。」胡仲孺注云:「江賦有『龜六眸』。唐先天中,江州獻六眸龜。」】 。
蜀之岷山,有焦夫子。國初時,人亡其名。以博學教導後進,故世以夫子稱。貌陋且怪,長目廣鼻,虬髯垂癭。性率不自飾,雖冠帶,往往爬搔捫虱。然為歌詩,有驚人句。今蜀人止能誦其一聯云:「兩輪日月磨興廢;一合乾坤夾是非。」
熙寧中,文與可因至天彭,館於徐公園。盃酒談笑中,肆筆成夫子像於亭之壁,曲盡寒酸態度。元豐壬戌,郡守聶子固,懼其歲久隱晦漫滅,遂徙其壁于郡圃凝翠亭,今不復存矣。有石刻在,世南嘗得其本。今人但見與可枯木竹石,未嘗見其為人物。坡公謂「與可詩文不能盡,溢而為書,變而為畫,皆詩之餘」。誠哉是言也。
蜀昔有術士,精於談天,尤善戲謔。士夫或有以五行試其術,答云:「此人必已食祿,異時官至五馬。」咸強其筆于楮,以為它日證驗。於是索筆特書云:「目今斂板鞠躬,已見二千石在後。」衆莫不譁然哂之,且誚云:「是乃挽米舟一水手,何為謬言如是?」術者云:「吾之術驗矣,請細思之。」衆方悟斂板鞠躬之說,莫不為之一笑。
今之作倅者,皆借緋。堂除知縣亦借緋。太守則借紫。謂已經賜緋,則借。軍監則仍緋。邊郡節鎮,不俟賜緋,可借紫,謂之隔借。先作州,曾借紫,後得軍,則仍服緋。此皆甲令定制。比年張嵩,先知嘉興府,後知建昌軍,遂申朝廷云:「前任已蒙恩借紫,今任欲乞仍舊旨。」從之,遂為定例。
●游宦紀聞卷三
泊宅編云:「越絕書曰:『慧種生聖,癡種生狂。桂實生桂,桐實生桐』。」沙隨先生云:「以世事觀之,殆未然也。齊民要術曰:『凡種梨,一梨十子,唯二子生梨,餘皆生杜』。段氏曰:『鶻生三子,一為鴟』。禽經曰:『鸛生三子,一為鶴』。造化權輿曰:『夏雀生鶉,楚鳩生鶚』 【 原註:案元本誤鴞。】 。南海記曰:『鱷生子百數,為鱷者才十二。餘或為黿、為鼈』。然則堯之有丹朱,瞽瞍之有舜,鯀之有禹,文王之有周公,又有管、蔡,奚足怪哉。」
先生又嘗謂「桂生桂,桐生桐者,理之常也;生異類者,理之變也。先儒謂揚雄宜有後,張湯宜無後。然則人之私智,安得必之於天?孟子曰:『莫之為而為者,天也;莫之致而致者,命也』。斯言盡之矣。」
昔人有誡後生,不可稱前輩表字 【 不可稱前輩表字 「字」原作「德」,說郛本作「字」。按據後文,當作「字」,據改。】 ,此忠厚之至也。然一時出於中心至誠,未嘗深考。字,所以表德也,古人以為美稱。殷人以諱事神,而後有字。儀禮子祭父云:「敢昭告于考伯某父。」稱字也。子思子作中庸,稱其祖曰:「仲尼曰云云。」爰盎之姪問盎曰:「絲能日飲幾何?」近世子由與坡公,多言子瞻兄。陳了齋師事龜山,簡中稱中立先生。非若今世俗,既諱其名,又諱其字也。
又,今往往有「台諱」、「尊諱」之語,尤非是。生曰「名」,死曰「諱」,載之禮經可覆。禮部韻載,先帝廟諱曰「諱」,今上皇帝御名只曰「名」。稱生人名乃曰「諱」,不祥之甚也 【 原註:盧文弨曰:案漢宣帝詔云:「其更諱詢。」】 。
世南少小時,嘗見親朋間,有請紫姑仙。以筯插筲箕,布灰桌上畫之。有能作詩詞者,初間必先書姓名,皆近世文人,如于湖、石湖、止齋者。亦有能作時賦、時論、記跋之類者,往往敏而工。言禍福,卻多不驗。
近時都下有士人,許其姓者,能迎致大仙,所言多奇中。嘉定壬午之春,三山黃公朴,同一、二朋友訪許,扣功名大略。即書「沙門光遠降」。先作自贊云:「伸脚自由,屈脚自在。不知十二部尊經,不識三千條大戒。醉後高歌,無障無碍。當時若見閻王,任它枷鏁杻械。」又一云:「無疑無疑,自有東西。目前行檢,眼下阿鼻。不認真實法性,不念如來菩提。捉取金毛獅子,任教烏兔如飛。」後再書云:「黃子!黃子!文魁多士。醞藉胸中十萬兵,縱橫筆下三千字。無垢為朋,汪公相似。若得火土相逢,一躍禹門浪裏。」後八年,歲在己丑,黃公果大魁天下。黃生於壬子,魁於己丑,實符火土相逢之句。狀元局中,諸公唱和詩,有醞藉、縱橫一聯,不差一字,鬼物已先知之矣。
光遠乃昔時雲遊入蜀,至青城山丈人觀,不為道士所禮。偽為繡衣出巡,盡鯨觀中向來不禮之人,南僧不許入蜀者以此。距今百餘載,尚為黠鬼,可謂異事。
龍溪先生汪公藻,字彥章,吾郡之德興人。幼年已負文名 【 幼年已負文名 「文」稗海本作「大」。】 。作詩云:「一春略無十日晴,處處谿雲將雨行。野田春水碧於鏡,人影渡傍鷗不驚。桃花嫣然出籬笑,似開未開最有情。茅茨烟暝客衣濕,破夢午雞啼一聲。」此篇一出,便為詩社諸公所稱。晚年牢落,莫究所學。朱叔止題其墓云:「名高從昔毀相隨,未免羣兒著力擠。一日狼心萌偃月,十年豹霧隱愚溪。不逢華旦開昌運,終抱沈埋返故棲。已矣九原寧可作,蕭蕭古木亂蟬嘶。」亦為諸公所稱。叔止名軧,舍人新仲之姪也。
永福縣之東南八十里,羅漢寺之仙巖,有篆書十。形體奇怪,環布巖石。不著姓名,人所未識,號曰「仙篆」。歐陽公永叔嘗得之,喜其無鐫刻之跡,如指畫成文。欲以番夷金書字圖號譯之,未暇也。蔡端明時守三山,以道家書釋之曰:「貧道守真一,中有不死術。」亦莫得其據。
政和三年之夏,邑宰陳武祐,好奇之士也。訪求其詳,知篆有三:一在安仁寺仙人山,寺僧憚墨蠟之費,燎斷而瘞之;二在中和寺黃坑之崖,今存焉,字皆奇怪,亦不可識;三即羅漢之仙巖也。安仁者,掘而得之,僅完三字。又於上生院僧景純,得所藏善本四字,餘不復有。遂再鋟諸木,列巖之堂。今聞亦有不存者。
余嘗見碑本,字勢夭矯,灑落奇妙。枝葉不屬,而脈絡皆通,信是奇怪。不知蔡忠惠觀道家何等書而識之?此字恐子雲未必識也。
程公衡,字子平,沙隨先生之父也。知音律。宣和間,市井競唱韻令。程曰:「五聲皆往而不返,不祥也。」後二帝播遷。建炎初,唱柳葉曲,程又曰:「當有姓劉人作亂。」後數年,偽齊竊據中原。此說載之沙隨家集中。
蘇翁者,初不知其何許人。紹興兵火末,來豫章東湖南岸,結廬獨居。待鄰右有恩禮,無良賤老穉,皆不失其懽心。故人愛且敬之,稱曰蘇翁,猶祖翁、婦翁云。身長七尺,美鬚髯,寡言笑。布褐草履,終歲不易。未嘗疾病。筋力數倍於人,食啖與人亦倍。巨鍤長柄,略與身等。披荊棘,轉瓦礫,闢廢地為圃。或區或架,或籬且堘。應四時蔬菜,不使一闕。藝植耘芟,皆有法度,灌注培壅,時刻不差。雖隆暑極寒,土石焦灼,草木凍死,圃中根荄芽甲,滋鬱暢茂。以故蔬不絕圃,味眎它圃蔬為最勝。市鬻者,利倍而售速。每先期輸,直不二價,而人無異辭。晝爾治圃,宵爾織屨。屨堅韌,革舄可穿,屨不可敗。織未脫手,人爭貿之以饋遠,號曰蘇公屨。薪米不至匱乏,且有餘羡。喜周急,人有貸假,隨力所及應之,負償一不經意。閉門高臥,或危坐終日,人莫測識。
先是高宗南渡,急賢如飢渴。時張公浚為相,馳書函金幣,且移書屬豫章漕及帥曰:「余鄉人蘇雲卿,管、樂流亞,遯跡湖海有年矣。近聞灌園東湖,其高風偉節,非折簡所能屈。幸親造其廬,為我必致之。」漕、帥密諭物色,彼人曰:「此有灌園蘇翁者,無雲卿也。」漕、帥即相與變服為游客,入其圃,翁運鋤不顧。二客前揖與語,翁良久問客何從來?乃延入室。土銼竹几,輝光溢然。地無纖塵,案上留西漢書一冊。二客神融意消,恍若自失。默計曰:「此為蘇雲卿也,必矣。」既而汲泉煮茗,意稍款接。客遂扣曰:「翁仙里何地?」徐曰:「廣漢。」客曰:「張德遠,廣漢人,翁當識之。」曰:「識之。」客遂泛問張公世系材品,翁歷歷陳敘,且曰:「不知張今何官?」蓋其初不料張公使其訪己,而欲致之也。二客遂笑謂翁曰:「某等備乏漕、帥,實非游者。張公今秉相權,令某等造廬,以禮致公,共濟大業。」出書函金幣於其案上。翁色遽變,喉中隱隱有聲,似怨張公暴己者。至是,始知翁廣漢人,即雲卿是已。然終不知雲卿其字邪?抑名邪?
繼旌旗填委,堅請翁同載以歸。再三謝,不可,許詰朝上謁。越夕,遣吏迎伺,則扃戶闃然。從他徑排闥入,惟書幣留案上,儼然如昨日。室空,而人不可得見矣。形迹遼絕,莫知所終。此隆興士宋自適字正父,所記蘇翁本末如此。宋後得翁遺址,面揖湖山,平地數十畝。仍築小菴,以寄仰高之思。章泉先生為名之曰灌園菴。
世南傾在瑞安董宰煟書室中,見其所錄誠齋先生與周益公小簡,心竊愛之。讀數過,輒能成誦。今二十年矣,追思尚記首尾。其間必有脫誤處。它時得見大全集,當借本改正之。謾記於此:
「萬里伏以涉秋益熱,共惟少保觀使丞相,小陌雲莊,天棐忠藎,鈞候萬福,相眷均慶。某近得報,知閣下釋位去國,而莫知風帆所止。作收尤延之書,乃知度夏於陽羡。吾人仕宦,有進便有退,有出便有處。丞相勢位,豈不能築河沙而障屋溜。君子得時行道,而不得究其所蘊,良可憾者。然道之興廢,聖人歸諸命;斯文得喪,聖人歸諸天,則又何憾焉!當庚午試南宮,丞相雪中騎一馬於前,而某荷一繖於後。當此之時,豈知丞相至此?布衣位極上宰,此後復奚求哉?卻嚴寒、飲醇酒之論,丞相尚記憶否?已矣!姑置此事。獨世路風波,真可畏耳。近讀邸報,得感事詩云:『去國還家一歲新,鳳山錦水更登臨。別來蠻觸幾百戰,險盡山川多少心。何自閒人無藉在,不妨冷眼看升沈。荷花正鬧蓮蓬嫩,月下松醪且滿斟。』當左揆進步時,高揖辭去,此舉甚善,惜宿留耳。聲利之場,輕就者,固不為世所恕,蔡定夫是也;而不輕就者,亦復不恕,何哉?朱元晦是也。論至於此,則去就辭受,皆不可取。可畏!可畏!」云云。
又嘗記其答益公惠鳩兔橘酒小柬云:「錦羽在桑,翩翩二七;褐衣缺口,躍躍一雙。挾歡伯以俱來,與木奴而偕至。共惟某官,文章羹酒,儒學鳳麟。游梁王之兔園,夙推能賦;賜漢庭之鳩杖,晚冠耆英。橘頌續騷,酒箴飽德。填然四美,萃此一翁。某已嘗占辭,敬致追節。」云云。觀此,足見善於體物者也。
占城國,前此未嘗與中國通。唐顯德五年,國王因德漫,遣使者莆訶散來,貢猛火油八十四瓶,薔薇水十五瓶。其表以貝多葉書之,香木為函。猛火油以灑物,得水則出火。薔薇水得自西域。灑衣雖弊,而香不滅 【 而香不滅 「滅」原作「減」,新五代史(中華書局點校本)四夷附錄原文作「滅」,據改。】 。已上見五代史四夷附錄。內典云:「人火得水而滅,龍火得水而熾。」 【 原註:案商刻「而」作「則」。按兩「而」字均作「則」。】 信有此理。陰陽自然變化論曰 【 陰陽自然變化論曰 「然」稗海本作「有」。】 :「龍能變水,人能變火。龍不見石,人不見風,魚不見水,鬼不見地。」此亦理也。
予友人胡子震,嘗謂予曰:「牛以鼻聽。」蓋聞之前輩餘論,而莫知所本。一日,觀庖丁解牛首,剖至耳,果見窒塞無孔,始信其言之不妄。埤雅舉戎右曰:「贊牛耳、桃茢。牛耳無竅,以鼻聽也。」焦贛易林曰:「牛、龍耳聵。」蓋龍亦聾者也。牛走順風,馬走逆風。故楚子曰:「君處北海,寡人處南海,唯是風馬牛,不相及也。」
永福剏自唐代宗時,割福、泉、建三州之地,因年號曰「永泰」。後避哲宗陵寢諱,改名永福。
在唐新剏縣後,有邑宰潘君滿解。遺愛在民。攀臥祖餞,留連累日。其夫人王氏,先以解舟,泊五里汰王灘下。俟久不至。月夜登岸,書一絕於石壁云:「何事潘郎戀別筵?懽情未斷妾心懸。汰王灘下相思處,猿叫山山月滿船。」末署太原王氏書。詩蹟已漫滅,獨太原二字入石,至今尚存。字方五六寸許。邑人因以名其灘。
政和陳武祐,慮歲久詩亡,大書,繫以記文,鐫之字右方。自唐及今,流潦巨浸之所漂齧;震風淩雨之所滌蕩,不知其幾,而墨色爛然如新。一婦人望夫之切,精神入石,終古不變如此。則知至誠之道,感鬼神、裂金石者,詎不信然。
舊閩中記,作汰王灘。陳武祐刻石,卻作太原灘。今灘旁之地,名大王入石。字之左,不復可容字矣。恐末係太原王氏書為正。 【 陳記「大」字下云,疑為「汰王」。】
●游宦紀聞卷四
永福下鄉有農家子,姓張,以採薪鬻鋤柄為業,鄉人目為張鋤柄。狀貌丑怪,口能容拳。一日入山,遇仙人對弈。投之以桃,苦不可食。張心知為仙,冀有所遇,忍苦噉咽。且及半,若將螫舌,遂棄其餘而歸。因忽忽若狂,絕粒,食草木實。時言人隱惡,能道未來禍福。素不諳書,忽奮筆作字,得羲獻體。口占頌偈,立成如宿搆。傳聞四散,士夫多往赴之。因度為僧人,號為張聖者。
游邑中,募緣造高蓋石橋,富室揮金相先。人曰:「聖者作大功德,又自可無一頌語?」僧笑云:「只兩好事:石橋半,出通判;石橋全,出狀元。無庸頌也。」及侍講蕭公國梁魁天下,乃生於橋成之月。橋方半時,實生通判吴公。
時□黃倅未及第 【 原註:案黃倅下,元空二格,商刻有「少魏」二字。今依各本例在「黃」字上空一字。】 ,倦游太學。善人倫者,多言其油膩天羅,屯滯相也。黃稍稍有自沮意。僧且謂曰:「待我及第日,汝當及第。」乃自笑,謂僧人及第,理所無也。既而黃以張安國榜中第。訪張僧,乃近住安國寺云。
僧發狂時,言無不驗,其言禍敗事,尤奇中。人於狂時,亦畏其毒罵,莫敢詣者。作字多以左手,或以足指挾筆,又時扱筆鼻書。
時,里中有吴氏,建重光寺輪藏成,求讚於僧,援筆立就云:「無上雄文貝葉鮮,幾生三藏往西天。行行字字為珍寶,句句言言是福田。苦海波中猴行復;沈毛江上馬駞前。長沙過了金沙難;望岸還知到岸緣。夜叉歡喜隨心答;菩薩精虔合掌傳。半千六十餘函在,功德難量熟處圓。」筆力遒勁可愛。
一日遊白面村,有少婦隨衆往謁。僧命至前,痛嘬其項 【 痛嘬其項 「嘬」稗海本作「撮」。】 。婦號呼,觀者烘堂大哂。歸語其夫,夫怒,奮臂勇往詬罵。僧笑曰:「子毋怒。公案未了,宜令再來。」罵者不聽。居亡何,婦以他恚,投繯而死。」
又有鄉民著新紫襦詣謁,僧請以為施,民有難色。僧曰:「急抖擻去狗毛。」蓋民竊烹鄰狗得襦,人無知者,故戲之。
又有富室,攜少女求頌。僧曰:「好弓鞋,敢求一隻。」語再四,不得已,遺之。即裂其底,得襯紙,乃佛經也。神異多類此。
後游郡郛,大為帥府賞識。十禪僧頗多忌疾 【 原註:「忌疾」上,商本有「類此」二字。】 ,中傷之,不可及。冬一夕,張坐定,有青衣擎生荔一柈獻。詰旦,遣遺郡帥。是日,十禪朔參帥,舉似之。中一僧云:「得毋詐耶?山間偶亦有此。」歸獻百顆。蓋郡中多以穰代薪,獻臺禾熟時,寺倉積穰荔樹上。及冬,穰空,荔實偶尚無恙,得以巧設欺計。帥亦因此疎張。人謂張狂時最靈,豈獻荔之夕,適會其不狂耶?
張自遇異人後,絕煙火,走人間五十餘年,奇事不止如此。友人吴信可,永福人,為予言是數事,皆其髫齔時,得之鄉里長老末議。且神仙、方技、祕怪之事,書傳所記,從古有之。然詭誕不經,無補世教。而君子存之者,豈非以其能言禍福於無形之先,使不知命者有所悟。至於發人隱惡,雖虧雅道,亦使暗室屋漏之下有所警,是亦小道之可觀者。不然,亦何足尚云。
福之永福西山曰「高蓋」,為天下第七福地。出懸郭,陟峻嶺,山行五十里,而近最上處。有禪剎曰「名山」,徐真君上昇,東西二室,歸寂其所也。朝廷累降御香,有樵禁。該曲臺祀典,石門插天,杉檜晝暝,猿狖清嘯,與寒泉響答,真偉觀也。
徐本牧兒,飯牛山椒。一日,聞樂聲出林杪。緣崖造觀,至則有二人弈。拱立良久,遺徐棋子一,叱令歸。歸即精解手談,時碎瓦器為子,布地為局。縱游巖上,往往與二人遇,遂得修行燒煉訣。有趙真君,不遠千里訪之,以所得祕密,與之參契。徐喜酌酒,共飲草廬中。時霜月,草木彫空。徐曰:「主人遠訪,無以為樂。」以餘瀝一噴,頃刻林花徧開。今名所居曰「花林莊」。徐功行成,將入山煉大丹仙去。埋棋子田中,涌土成墩,植牛杖其傍,旋生枝葉,今老樹尚存。嘗有耕者發墩,致風雷之變,至今相指為戒。丹成之日,與兄弟姊妹七人餌之,同時上昇。故其地,七仙有亭,徐、趙二真君有祠云。
自仙羽化後,俗眼凡骨,莫有一詣其上者。數百年下,有淛僧攜小師來主寺,有輕身術。偕至徐君壇,得二石室。乃鑿山通道,飛磴自石門中出,始盡發地祕。四方游者,於是翕集。其東室明潔,前有水簾,自千仞崖顛,垂空而下,如其門之廣。山中佳致,可坐而揖。西則晻藹,亦乏奇觀。獨去洞數步,有石龜與石棋枰對立。古老相傳云:「龜舊處室中,徐君叱而出之。」其事頗誕。一日,東室主僧,赴邑齋會。小師乘其遠出,趨師牀坐逝。主僧於齋席中即知之,歎云:「尀耐小鬼,奪我山中佳處。」亦即席坐逝。其徒議舁歸,以登涉之勞,乃茶毗囊骨,歸塑西室。雖加丹粉作喜色,每一風雨,即脫落如怒。或者猶疑二僧禪寂雖高,而貪嗔一念,未能了然者。小師之趨東室也,急欲化去,跏趺不盡一脚。數十年前,有高僧數其敗教之罪,摺而正之,言其中如敗炊餅云。耳目所得梗槩如此。
高蓋為閩中佳山,雖左僻名勝,往往遠從游覽,吟題甚富。有一聯云:「雲幄護壇仙世界;水簾遮室佛家風。」時人賞之,以為能點出山中眼目云。
永福古有讖語曰:「天保石移,瑞雲來奇;龍爪花紅,狀元西東。」乾道間,福清天保瑞雲寺後石崖,橫山而行,齧地成蹊。既而永邑東鄉石壁谿巖,松上產龍爪瑞花。其年蕭公國梁,果魁天下。次舉黃公定,臚唱第一。蓋瑞花生處,西之於蕭,東之於黃,各三十五里,此「狀元西東」之應也。又次舉鄭公僑,廷試復先多士。邑宰作詩云:「翀峰、龜嶺與龍嶼,三處家山一壯哉。相去未逾一百里,七年三度狀元來。」蓋蕭公翀峰,鄭公龜嶺,黃公龍嶼也。
蕭公登科歲,第一人本丞相忠定趙公。故事,設科以待草茅士,凡預屬籍,掛仕板者,法當遜避。唱名日,陞蕭公為榜首。故蕭公對御吟有「名傳玉階星辰曉;澤霈金枝雨露春之句。其謝啟有云:「預飛龍之選,淮安論次以當先;無汗馬之勞,酇侯何功而居上。」蓋用宗室及蕭家事。至今膾炙人口,因並書之。
永福邑東有嶽宮,乃吴太博經剏。大門內,建三清殿。上梁日,邑中諸寓公咸在。吴以書梁儷語,首遜給事黃公龜年。公即領略,立解手帕 【 立解手帕 「帕」稗海本作「帖」。】 ,濡墨作字云:「風馬雲車,儷百順鈎陳之衛;金枝玉葉,拱萬齡宸極之尊。」詞語鏗潤,筆法高古。太博初見公略不經思,復疑帛書非法,既而雙美,吴始大喜心服。歸語家人子姪輩曰:「吾邦山川之秀,有如此公者,操行過人數等,不獨詞翰可敬。」
其未第時,最貧素,自處澹如。應鄉貢。引保日,有考官某縣尉居簾內,見公丰姿秀發,驚喜曰:「有如此奇男子,安得出我門下。」既而預薦,尉喜甚,約妻以女。及中第日,尉已捐館。其妻挈累扶襯,相遇於中途,黃哭之慟。命逆旅主人達情,請遂初約。夫人曰:「往事尚忍言之哉!無祿,縣尉清貧,死無餘資。吾攜百指,扶護而歸,衣衾斥賣殆盡。方以不達鄉井為慮,那可復議臠先輩事?況黃甲少年,當結好鼎族。吾且行矣,善為我辭。」黃垂涕曰:「嗚呼!吾許人以諾,死而負之,吾行將何歸?夫人不念死者言,乃作世俗夷虜語。苟遂吾志,秋毫自齎,不敢聞命也。」遂定婚於邂逅間,分攜慟哭而別。
某氏從公歸,能執婦道,琴瑟在御,沒齒無間言。公登從橐,夫人尚無恙。若公者,可謂有德有言者也。噫!今之年少,弄筆墨取科第者,項背相望。聞公之風,盍亦知所以自省哉!
永福邑東三十五里曰三島村,村東北山曰方廣巖。往昔荊榛蒙茸不可上。給事黃公築室,讀書山下。一日,獵師逐獸歸,能言其境。給事命僕,翦荊劚險,攀緣而上,抵一石室,下可蔽千人。鄉人從往,即其地奉浮屠,故水旱必於此乎禱。後數年,水暴至。漂一巨木,長可丈餘,廣半之,臥山下者累月。風雨晦暝之夕,往往若有神光。舁致室中。亡何,有異人來,請斲為賓頭盧尊者像。像成,不受直去,莫知所之。今懸官禱雨,必躬往迎致,其應如響。像眉毫脩白,骨氣龍鍾,宛若生動。每至邑中,人士敬嘆瞻禮,喜其來而惜其去。好事者,至有命精工模倣以易之,雖毫髮無欠,精神莫具,不獨主巖者能辨之。
自造像後,香火日昌,往來供施相屬。室內遂搆三層閣,不載片瓦,雖疾風暴雨,不能犯也。室距平地,可五里許。其間梁空磴險,山徑峭拔,游者有攀躋傴僂之難。及最上,峰迴路轉,倏忽風景不同;巖洞飛驚,臺殿縹緲,使人神觀軒豁,忘其罷憊。周遭有十奇,如石門、水簾、瀑布、石燈、石鍾罄、觀音影之類,皆自然天巧。居最者有龍尾泉 【 居最者有龍尾泉 原無「居最者」三字,今據稗海本補。】 ,狀如石龍裂巖而去,尚餘不盡。尾、脩及尋丈,望之作蜿蜒勢。尾鋒湧泉一滴,冬夏不枯,人敬其水,以為佛供。越室而右,有羚羊洞,云其中可容三、四十輩。微徑僅可著足,下臨無際,人莫敢進。獨主巖者,藏貯其中,來往如猱,亦野性便習然也。
詹事王公十朋曾游,作十奇律詩,五言六十字,見公集內。士友吴信可,亦有紀游詩云:「曾訪神仙巖洞來,人言偉觀似天台。藤蘿足下猨猱嘯,鍾鼓聲邊日月開。燈續佛光凝紫翠,雲將蜃氣作樓臺。最憐貫石神龍尾,猶帶天東雨露回。」
巖中乞靈多驗,如前司農簿柯公垓,少時鄉試回,嘗經從。主巖者,先夜夢尊者命之曰:「可設榻煮茗,來日當有十九歲官人來。」及期,與公同游者十餘人。老、行前致茶,問稠中誰為十九歲官人,遂以夢告。柯公是歲鄉請,次年登科,果如其言。
以上六說,皆友人吴兄信可為世南言。信可諱錡,永福人。誠敬而疏通,博學而和粹,月旦之評,最所推重。世南方以得友為喜,納交不百日,而遂隔今古。嗟乎!信可踐履如此,而遽止於斯,亦可悲也。追思紀錄,以備遺忘。
借書一癡,還書一癡,或作「嗤」字,此鄙俗無狀語。前輩謂借書還書,皆以一瓻。禮部韻云:「瓻,盛酒器也。」山谷以詩借書目於胡朝請,末聯云:「願公借我藏書目,時送一鴟開鏁魚。」坡公和陶詩云:「不持兩鴟酒,肯借一車書。」吴王取伍子胥屍,盛以鴟夷革,浮之江中。應劭曰:「取馬革為鴟夷,榼形。」范蠡號鴟夷子皮,師古曰:「若盛酒之鴟夷。」揚子雲酒箴:「鴟夷滑稽,腹大如壺。」師古曰:「鴟夷、韋囊,以盛酒也。」蘇、黃用鴟字本此。
●游宦紀聞卷五
東坡先生,嘗親筆錄其外曾祖程公逸事云:「公諱仁霸,眉山人,以仁厚信於鄉里。蜀平,中朝士大夫憚遠宦,官缺,選士人有行義者攝。公攝錄參軍。眉山尉有得盜蘆菔根者,實竊,而所持刃,誤中主人。尉幸賞,以劫聞,獄掾受賕,掠成之。太守將慮囚,囚坐廡下涕泣,衣盡濕。公適過之,知其冤,咋謂盜曰:『汝冤,盍自言,吾為汝直之。』盜果稱冤,移獄。公既直其事,而尉、掾爭不已,復移獄,竟殺盜。公坐訹囚罷歸。不及月,尉、掾皆暴卒。」
「後三十餘年,公晝日見盜拜庭下曰:『尉掾未伏,待公而決。前此地府欲召公暫對,我扣頭爭之曰,不可以我故驚公,是以至今。壽盡今日,我為公荷擔而往,暫對即生人天,子孫壽祿,朱紫滿門矣。』公具以語家人,沐浴衣冠,就寢而卒。軾幼時聞此言。已而,外祖父壽九十,舅氏始貴顯,壽八十五。曾孫皆仕有聲,同時為監司者三人。玄孫宦學益盛,而尉、掾之子孫微矣。或謂盜德公之深,不忍煩公暫對,可也,而獄久不決,豈主者亦因以苦尉掾也歟?」
「紹聖二年三月九日,軾在忠州,讀陶潛所作外祖孟嘉傳云:『凱風寒泉之思,實鍾厥心。』意悽然悲之。乃記公之逸事,以遺程氏,亦庶幾淵明之心也。」
是歲九月二十七日,惠州星華館思無邪齋書此,段玉山端殿,汪公應辰,刻先生手書于石,筆法遒美,極可愛。
辨博書畫古器,前輩蓋嘗著書矣。其間有論議而未詳明者,如臨、摹、硬黃、響榻是。四者各有其說。今人皆謂臨、摹為一體,殊不知臨之與摹,迥然不同。臨謂置紙在傍,觀其大小、濃淡、形勢而學之,若臨淵之臨。摹謂以薄紙覆上,隨其曲折宛轉用筆曰「摹」。硬黃謂置紙熱熨斗上,以黃蠟塗勻,儼如枕角 【 儼如枕角 「枕角」說郛本作「捥角器」。】 ,毫釐必見。響榻謂以紙覆其上,就明窗牖間,映光摹之。
辯古器則有所謂款識,臘茶色、朱砂斑、真青綠、井口之類,方為真古。其製作則有雲紋、雷紋、山紋、輕重雷紋、垂花雷紋、鱗紋、細紋、粟紋、蟬紋、黃目、飛廉、饕餮、蛟螭、虬龍、麟鳳、熊虎、龜蛇、鹿馬、象鸞、夔犧、蜼 【 余季切】 鳧、雙魚、蟠虺、如意、圜絡、盤雲、百乳、鸚耳、貫耳、偃耳、直耳、附耳、挾耳、獸耳、虎耳、獸足、夔足、百獸 【 百獸 說郛本「獸」下有「足」字。】 、三螭、穟草、瑞草、篆帶 【 若蚪結之勢】 、星帶 【 四旁飾以星象】 、輔乳 【 鍾名,用以節藥者】 、碎乳 【 鍾名,大乳三十六外,復有小乳周之】 、立夔、雙夔之類。凡古器制度,一有合此,則以名之。如雲雷鍾,鹿馬洗、鸚耳壺之類是也。如有款識,則以款識名;如周叔液鼎 【 周叔液鼎 「液」稗海本、說郛本均作「夜」。】 、齊侯鍾之類是也。
古器之名,則有鍾 【 大曰「特」,中曰「鎛」,小曰「編」】 、鼎、尊、罍、彝、舟 【 類洗而有耳】 、卣 【 音酉,又音由。中尊器也。有攀、蓋、足。類壺 【 卣下注文:有攀 「攀」說郛本作「覆」。】 】 、瓶、爵、斗 【 有耳、有流、有足、流即觜也】 、卮、觶 【 之豉反。酒觴也】 、角 【 類彝而無柱】 、杯、敦、簠 【 其形方】 、簋 【 類鼎而矮,蓋有四足】 、豆、甗 【 牛偃切。無底甑也】 、錠 【 徒經切,又都定切】 、斝、觚、鬲 【 形製同鼎,漢志謂空足曰「鬲」】 、鍑 【 方宥切。玉篇云:似釜而大,其實類小甕而有環】 、盉 【 戶戈切,又胡臥切。成五味之器也,似鼎而有蓋、有觜、有執攀】 、壺 【 其類有四:曰「圓」,曰「扁」、曰「方」,曰「溫」】 、盦 【 於含切。覆蓋也,似洗而腰大,有足,有提攀】 、瓿 【 蒲後切,類壺而矮,】 鋪 【 類豆。鋪陳薦獻之義。】 罌 【 類釜】 、鑑 【 盛冰器。上方如斗鏤,底作風窗,下設盤以盛之】 、匜 【 弋支切。沃盥器、】 盤、洗、盆、鋗 【 呼玄切。類洗。玉篇云:「小盆也」】 、杅、磬、錞、鐸、鉦 【 類鍾而矮】 、鐃、戚、鐓 【 飾物柄者 【 鐓下注文:飾物柄者 稗海本作「飾物柄也」。說郛本作「飾物柄金者」。】 】 、奩、鑑 【 即鏡】 、節鉞、戈矛、盾、弩機、表、坐旂、鈴、刀筆、杖頭、蹲龍 【 宮廟乘輿之飾。或云:欄、楯間物】 、鳩車 【 鳩車 「鳩」說郛本作「鵷」。】 【 兒戲之具】 、提梁、龜蛇、硯滴、車輅、杔轅之屬。此其大概,難於盡備,然知此者,亦思過半矣。
所謂款識,乃分二義,款謂陰字,是凹入者,刻畫成之。識謂陽字,是挺出者。正如臨之與摹,各自不同也。
臘茶色亦有差別。三代及秦、漢間之器,流傳士間,歲月寖久,其色微黃而潤澤。
今士大夫間論古器,以極薄為真,此蓋一偏之見也。亦有極薄者,有極厚者,但觀製作色澤,自可見也。亦有數百年前,句容所鑄,其藝亦精,今鑄不及。必竟黑而燥。須自然古色,方為其古也。
左太冲三都賦序云:「相如賦上林,而引盧橘夏熟;揚雄賦甘泉,而陳玉樹青葱。」「考之果木,則生非其壤;校之神物,則出非其所。於辭則易為藻飾;於義則虛而無徵。且夫玉卮無當,雖寶非用;侈言無驗,雖麗非經。」又云:「余既思摹二京,而賦三都,其山川城邑,則稽之地圖;其鳥獸草木,則驗之方志。」又蜀都賦則云:「旁挺龍目,側生荔枝,布綠葉之萋萋,結朱實之離離。」讀至此,而竊有疑焉。世南游蜀道,徧歷四路數十郡,周旋凡二十餘年。風俗方物,靡不質究,所謂龍目,未嘗見之。間有自南中攜到者,蜀人皆以為奇果。此外如荔枝、橄欖、餘甘、榕木,蜀皆有之,但無龍目、榧實、楊梅三者耳。豈蜀昔有而今無耶?抑左氏考方志草木之未精耶?
辛稼軒初自北方還朝,官建康,忽得■〈疒頽〉疝之疾,重墜大如杯。有道人教以取葉珠 【 即薏苡仁也】 ,用東方壁土炒黃色,然後水煮爛,入砂盆內研成膏,每用無灰酒,調下二錢即消。沙隨先生,晚年亦得此疾,辛親授此方服之,亦消。然城郭人患不能得葉珠,只於生藥鋪買薏苡仁,亦佳。
按本草,薏苡仁上等上上之藥,為君主養命,多服不傷人。欲輕身養命,不老延年者,本上經。味甘,微寒無毒。主拘攣不可屈伸。除風濕痺下氣,除筋骨寒邪氣不仁。利腸胃,消水腫,令人能食。久服輕身益氣。其根下三蟲。生真定平澤及田野,八月採實,採根無時。今在在有之,真良藥也。蜀中巴蓬間甚多,士大夫以此相饋遺,雜之飲食間也。
饒之城中,有宗子善平,病腎虛腰痛。沙隨先生以其尊人所傳宋誼叔方,用杜仲,酒浸透,炙乾,擣羅為末,無灰酒調下。趙如方製之,三服而愈。
沙隨先生在泰興時,有乳嫗,因食冷肉,心脾發痛,不可堪忍。知縣錢仁老名壽之,以藥與之,一服痛止,再服即無他。其藥以陳茱萸五、六十粒,水一大盞,煎取汁,去滓,入官局平胃散三錢,再煎熱服。
錢云:「高宗嘗以賜近臣。時有歸正官校尉,添差縣尉,後歸軍中,以是愈人疾甚多。其妻弟王得中,又以其藥歸昌國,亦多愈人疾,真奇方也。」
硯品中,端石人皆貴重之。載於譜記凡數家,取予各異。或佳其有眼為端,或以無眼為貴。然石之青脈者,必有眼,嫩則多眼,堅則少眼。石嫩則細潤而發墨,所以貴有眼,不特為石之驗也。
眼之品類不一:曰「鸚哥眼」,曰「鸜鵒眼」,曰「了哥眼」 【 謂秦吉了也】 ,曰「雀眼」,曰「鷄翁眼」,曰「貓眼」,曰「菉豆眼」,各以形似名之。翠綠為上,黃赤為下。諺謂火黯為焦 【 諺謂火黯為焦 「焦」原作「佳」,說郛本作「焦」,據改。】 ,然亦石之病。
乾道癸巳,高廟嘗書翰墨數說,以賜曹勛。其一云:「端璞出下巖,色紫如豬肝。密理堅緻,潑水發墨,呵之即澤。研試則如磨玉而無聲,此上品也。中下品則皆砂壤相雜。不惟肌理既粗,復燥而色赤,如後歷新坑 【 原註:商刻脫「坑」字。】 ,皆不可用。製作既俗,又滑不留墨。且石之有眼,余亦不取。大抵瑕翳,於石有嫌,況病眼、假眼,韻度尤不足觀。故所藏皆一段紫玉,略無點綴。」已上皆聖語。石之眼少而色正者,方為佳物。
三山方言,茨姑曰「蘇」,傍水多植之。雖嘗在水中,遇晚稻損,蘇亦損。
有一種柑曰「回青」,實大。淩冬不彫,滿樹垂金,至春復回青。再黃始摘,味不甚佳。花極香,與抹利相頡頑。
永嘉之柑,為天下冠。有一種名「朱欒」,花比柑橘,其香絕勝。以箋香或降真香作片,錫為小甑,實花一重,香骨一重,常使花多於香。竅甑之傍,以泄汗液,以器貯之。畢,則徹甑去花,以液漬香,明日再蒸。凡三四易,花暴乾,置磁器中密封,其香最佳。
「朱欒」乃好柑之祖。栽接之法,始取「朱欒」核洗淨,下肥土中,一年而長,名曰「柑淡」,其根簇簇然。明年移而疎之,又一年,木始大盈握。遇春,則取柑之佳品,或橘之美者,接於木身,則盡為佳者矣。「朱欒」,乃枳也。
三山荔子,丹時最可觀。四月味成曰「火山」,實小而酸。五月味成曰「中冠」。最後曰「常熟中冠」。品佳者,不減莆中。二十年來,始能用掇樹法。取品高枝,壅以肥壤,包以黃泥,封護惟謹。久則生根,鋸截移種之,不踰年而實,自是愈繁衍矣。日乾致遠者,皆次品。
果中又有黃淡子、金斗子、菩提果、羊桃,皆他處所無。黃淡大如小橘,色褐,味微酸而甜。本草載於橘柚條,豈橘中別有名黃淡者?長樂志曰「王壇子」。舊記又云:「相傳生於王霸壇側。」
玉出藍田、崑岡。本草亦云:「好玉出藍田,及南陽徐善亭部界,日南、盧容水中。外國于闐、疎勒,諸處皆善。」今藍田、南陽、日南,不聞有玉。國朝禮器,及乘輿服御,多是于闐玉。
晉天福中,平居誨從使于闐為判官,作記紀其採玉處云:「玉河在國城外,源出崑山,西流千三百里,至國界牛頭山。分為三:曰白玉河,在城東三十里;曰綠玉河,在城西二十里;曰烏玉河,在綠玉河西七里。源雖一,玉隨地變,故色不同。每歲五、六月,水暴漲,玉隨流至,多寡由水細大,水退乃可取。方言曰:『撈玉,國主未採,禁人至河濱。』」
大觀中,添創八寶,從于闐國求大玉。一日,忽有國使奉表至。故事,下學士院,召譯表語,而後答詔。其表云:「日出東方,赫赫大光,照見西方五百國,五百國條貫主,師子黑汗王,表上日出東方,赫赫大光,照見四天下,四天下條貫主,阿舅大官家:你前時要者玉,自家甚是用心力,只為難得似你尺寸底。自家已令人兩河尋訪,纔得似你尺寸底,便奉上也。」當時傳以為笑。後果得之,厚大踰二尺,色如截肪,昔未始有也。
大抵今世所寶,多出西北部落:西夏、五臺山、于闐國。玉分五色:白如截肪,黃如蒸栗,黑如點漆,紅如雞冠,或如臙脂。惟青碧一色,高下最多。端帶白色者,漿水又分九色:上之上、之中、之下;中之上、之中、之下;下之上、之中、之下。
宣和殿有玉等子,以諸色玉,次第排定。凡玉至,則以等子比之,高下自見。今內帑有金等子,亦此法。
三山谿中產小魚,斑紋赤黑相間。里中兒豢之,角勝負為博戲。昔有鬥禽,未見有鬥魚,亦可觀也。聞永嘉亦有之。
本朝宰相,三入者四人:趙韓王、向文簡、王冀公、文潞公。四入者,止蔡京而已,然其人不足算也。
自甲至癸為「十幹」,自子至亥為「十二枝」。後人省文,以「幹」為「干」,以「枝」為「支」,非也。
改元始於共和,記號剏於漢武,後世遵用之。我宋年號,無過九年者。惟天聖盡九年,至十年十二月改明道,熙寧亦盡十年,紹興乃三十二年,淳熙亦十六年,而後揖遜。高廟居德壽者二十六年,孝廟居重華六年,光廟居壽安宮七年,寧宗嘉定十七年。